櫻雨紛飛，校園裡的清風夾帶著學生們的歡笑聲離去，其中也包括了感傷的離別聲。

　　蔥白的指腹滑過書架上高低不一的書皮，目光來到黑板上老師所寫的聲樂符號，最後落在音樂架上的樂譜。

 

　　──去年的此刻，她當上聲樂部的社長。而今年的此刻，是與大家別離的學姊。

 

　　夏洛特輕輕取出放在架上的書，那是本紀錄了歷屆社長個人簡介的資料集。

　　內容詳細的程度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甚至連社團的指導老師──凱倫貝克偶爾都會開玩笑地說『原來聲樂部裡也有新聞社的社員阿』。

　　翻開封面略為老舊的書皮，但記錄內容的紙張卻格外潔白。她一頁頁細細翻閱，從第一任社長開始、到『前任社長』為止。

 

　　帶著有點羞澀卻閃耀的笑容站在社員中歌唱的少女。

　　與其他社員討論下次合唱比賽應該要挑選哪種曲子而顯得格外認真的少女。

　　以及最後的，她在校慶的夜晚與一名金髮少年的合照。

 

　　她歛下眼簾，像是想到了甚麼，細長的睫毛輕顫著。

　　墨色的眼眸看向懷裡書本所夾的最後一張照片──記錄著最初、也是最後──與那個人相遇的畫面。

　　「艾依庫查……」

 

 

 

 

　　「社長，請問你準備好校慶那天的樂曲演奏了嗎？」

　　突然被點到的少女愣愣地回過頭、看著對她詢問的社員說著，「這、這個其實……我……」

　　對於剛升上高二便接下社長位置的夏洛特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這次校慶。

　　這所學校有著特別的傳統──校慶是持續一整天的，並包括晚上。

　　當夜幕低垂時，將由管樂社在地下禮堂進行演奏，並由聲樂部配合演唱。而演奏的曲子通常都是由聲樂部社長自行編曲。

　　對方雖然稱呼夏洛特為社長，但實際上是她的學長。明白對方目前正處於絞盡腦汁的狀態也不好意思多責備她，只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予鼓勵後便離去。

　　靜靜的在社辦裡坐了下來，夏洛特帶著有點憂鬱的神情托著下頷，出神地看著窗外的朵朵白花盛開。雖然她知道當務之急是趕快寫出曲子──但卻絲毫沒有半點頭緒。

　　「唉，該怎麼辦才好呢。嗯……咦？」夏洛特無奈的自言自語，突然瞥見社辦裡的留言信箱有封信正靜靜地躺在那。

　　出於好奇心使然，她從信箱裡取出那封上面沒有任何署名的信件並拆開。看見的不是對社員的鼓勵話語，也不是充滿惡意的批評，而是一幅黑白的畫。

　　──宛如塗鴉一般的畫。

 

　　一個女孩獨自待在樹下倚靠著，不知是在乘涼亦或是等人。兩手擺在身後，視線壓低、略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眸，卻沒有畫上其他五官。不知是寄件人忘了畫，還是本來就不需要。

　　夏洛特看得出神，卻完全忘了這張圖的不合理之處──畫裡的女孩長得與她十分相似。

　　只見她又細細的多看了幾遍，發現真的沒有任何署名，只在畫裡的小小角落簽上兩個日期。一個是今天的下午三點，另一個是明天晚上七點。

　　「……完全摸不著頭緒呢。」

 

　　後天清晨，因為要整理樂譜而提早到了社辦的夏洛特發現信箱裡又出現了一封信──這次同樣也沒有留下署名。

　　內容與上次的大同小異，同樣是黑白線稿的塗鴉，只不過畫裡的女孩多了個笑容，嘴巴旁邊畫了個音符，似乎表示著她正開心的唱著歌。而她的雙手疊合握在胸前，像是祈禱著甚麼。

　　看完後小心翼翼的將圖畫摺好收進自己的書包裡，她輕笑了一下便離開了社辦。

 

　　接著連續幾日，夏洛特都會提早到社辦，想試著攔截那個投信人，只可惜全是徒勞。就像是算好她到那裡的時間般，去的時候一定看的到信，卻一定看不見人。

　　而故事也在慢慢推進著。

　　藉由塗鴉的背景看出時間點，女孩在那棵樹下待著，有唱歌、看書、發呆或是和小鳥玩耍，就這樣渡過了一年來到了下一個春天──沒了。

　　是的。沒了。

 

　　最近的一張塗鴉是上個星期的事。通常每隔一天就會有新的圖，但這次等了一個星期卻連個紙屑都沒看見，夏洛特不禁感到有些落寞。

　　「本來還很期待可以看到結局的說……」依舊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她窩在社辦裡，直到放學的鐘聲敲響才注意到應該要離開校園了。

 

　　將社辦的門上鎖後夏洛特便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整條走廊靜悄悄的、只有她的腳步聲。

　　『那個女孩跟自己好像阿，看起來很喜歡唱歌呢，但是怎麼不繼續了呢？』

　　『是因為有狀況發生嗎？還是那個人單純不畫了呢……』

　　『好想知道結局阿……』

　　突然間，她停下了腳步，從心裡想著變成不自覺脫口而出，「對了，就是結局阿！既然沒有的話那就讓我來接下去吧。」

　　說完後她便加快步伐朝門口走去，看起來心情之好，嘴裡哼著的小調迴盪在走廊上。

 

 

 

 

　　很快的便到了校慶日當天，學生們轟轟烈烈地在白天裡進行各種體育類競賽和活動，整個校園都是吶喊聲和歡笑聲。

　　而今日的夜晚也來的特別快，結束了操場整理工作的學生們紛紛湧入地下禮堂，等著待會兒的演奏。

　　鎂光燈緩緩的暗下後，暗紅色的布幕升起，管樂部的成員拿著各自的樂器站在舞台上向所有人簡單的行禮後便準備開始演奏。

 

　　悠揚的樂聲很快地便傳遍整個的下禮堂，長笛帶出的柔美高音與小提琴的沉穩音調結合在一起，如暖春的音符飄進所有人耳裡。

 

　　『春天的信息化為風、化為櫻，飄落至我眼前。』

 

　　突然間，長笛的音調提高，並加入了雙簧管的高亢音色，宛如夏天的精靈們正在此的嬉鬧著。

 

　　『夏天的私語轉為雲、轉為葉，透露著你的情。』　

 

　　音調漸漸轉弱，由小提琴和中提琴的兩種琴聲帶著鋼琴的細音迴盪，就像秋天時給人的淒涼感。

 

　　『秋天的蕭瑟變為褐、變為枯，哭訴著我的愁。』

 

　　最後一部分由鋼琴獨奏，唯美卻帶點悲傷的音色令人有些難過，但卻無法將視線離開，如同令人難受的冬天到來、卻也覺得它美麗的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冬天的霜寒凝為雪、凝為淚，滴落在你與我的交錯點。』

 

　　最後只剩下鋼琴的伴奏，簡單的幾個音符跳躍在整個禮堂裡。

　　這時，夏洛特緩緩的從隊伍裡走出，在指揮的眼神示意下緩緩地開口獨唱。

 

　　『若是還有著一絲的希望能夠讓我期盼，就請停留在這吧。請給予我最後的──如同初春般的那份溫柔。』

 

　　結束後退回原來的位置，接著便是掌聲響起，彷彿海浪般淹沒了整個禮堂。最後是舞台上的人都離開後掌聲才漸漸消失，換成司儀上台演說。

　　來到後台的其他人則開始收拾自己的樂器和樂譜，並準備離開，他們可以自由選擇回家或是參加待會的大型舞會──這是學校給予他們的特殊福利。

　　「大家辛苦了，這次的演奏很棒喔！」

　　「大家都辛苦啦。」

　　「社長辛苦了。」

　　此起彼落的聲音回應著夏洛特，身為社長的她這時候當然不能選擇離開。她必須留下來整理善後並檢討這次的演奏有無進步空間。

　　身為指導老師的凱倫貝克因為還有其他事情先行離開，其他學生們則是三三兩兩的離去，其餘的幹部則幫忙她整理剩餘的樂譜。

　　「好了，這樣就行了，謝謝大家的幫忙。」向其他人致謝，夏洛特抹去額頭上的汗珠說著。

　　「社長，請問你會去參加待會的舞會嗎？」一旁戴著厚重眼鏡的短髮女孩提著一個牛皮紙袋走了過來，並輕聲詢問她。

　　「嗯，當然。」夏洛特側頭微笑說著，「這可是學校的傳統，不去看看怎麼行呢。」

　　「這樣的話，這件浴衣還請你穿上，這是校方準備給各社團社長的浴衣。」

　　接過少女手中的提袋，她輕點頭，「我會的。」

 

 

 

 

　　整理完最後剩餘的東西並換好浴衣後，晚會已經開始了。

　　巨大的營火佇立在操場中央，學生們零零散散的聚在一起，有的合音樂跳著舞，有的則是聚在一起聊天。

　　換上了底色為深藍色、並帶有白色點綴的和服，圖案狀似白花，但卻看不清是哪種，只覺得搭在夏洛特身上意外的合適。

　　但是她卻只是站在一旁的樹下，看著中央的學生們嬉戲吵鬧，彷彿面前的景象與她毫無關聯。

 

　　「為甚麼會要求對方給你『最後的溫柔』，你們明明沒有見過面不是嗎？」

　　一個略微低沉的嗓音從夏洛特身後傳來，是個陌生卻好聽的聲音。

　　「因為從那些畫裡，我可以感覺的那個人並沒有敵意，而是想傳達出一種溫柔的感覺。」

　　她回答著對方的問題，但回應她的卻是冰冷的空氣。

 

　　良久，她默默地開了口，「雖然有點哀傷呢，『最後的結局』。」

　　「是阿，因為並不會有結局。」那人傳來了一絲無奈的語氣，像是在強忍著甚麼。

　　「那……能讓我為這個故事畫下一個休止符嗎？即使不是完美的結局。」

　　「……。」

　　沒有等到對方的應答，夏洛特便當作對方默許了。

　　她回過頭去，看見的是個右眼帶著眼罩的金髮少年。身著不合時宜的黑色西裝站在後方約兩三公尺處，宛如藍天般清澈的左眼正靜靜地望著她。

 

　　「你看起來不像是這裡的人呢？外國人……嗎？」

　　「呵，你覺得呢？」

　　看見她側頭詢問著自己，少年只是笑了一下，看來似乎不願多說甚麼。

　　於是他們就這樣靜靜的互相望著，周圍的其他人卻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維持著不可思議的靜謐。

　　突然間，少年走到夏洛特前方。低下頭輕輕的在她耳邊私語，「艾依庫查。」

　　「咦？」

　　「這個是我的名字，我只能告訴你這個。」

　　原本只是想把對方的長相牢牢印在自己腦海裡，不打算過問對方的隱私。沒想到他卻主動告訴自己的真名，著實讓夏洛特感到意外。

　　「欸……呃，這、這個，我的名字叫做夏洛特。」感覺到臉頰有些發熱，夏洛特低下頭、揪著袖子緊張地說著。

　　「我知道。」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便讓夏洛特心跳加速，她不懂自己到底怎麼了，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

　　退離對方，接著慢慢後退離去。

　　艾依庫查沒有出聲告別，彷彿他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一樣，而他的離開是理所當然。

　　他一步步的往後退，在夏洛特的注視下身影逐漸隱沒在樹蔭裡，直至消失。

　　夏洛特無力的伸出手，在空中揮了幾下，像是要抓住甚麼卻碰不著。良久，她緩緩地放下了手、轉身離去。

　　「再見。」

 

 

 

 

　　事隔一年，但對她來說仍舊像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

　　默默將書本闔上並放回原位，離開社辦前又看了一眼。雖然不是不能再回來，但還是會感到不捨。

　　打算在離開前好好的再看一遍這個早已記熟的校園，但走著走著卻又不自覺地走到與他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唉。」嘆了一口氣，夏洛特走到樹下輕撫著樹幹，仰頭望著茂盛的枝枒對天展開。

　　「其實我……」未說完的話吞回嘴裡，她咬緊下唇、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但卻彷彿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滾落。

　　努力打起精神，胡亂抹去臉頰旁的淚水。雖然是哭著，但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平緩了下自己的呼吸，夏洛特輕輕地開了口：

　　「雖然沒機會再見面了，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喔……」

　　深呼吸一口氣，打算接著說下去，但突然颳起了一陣風使她到了嘴邊的話便得模糊不清。

　　但見她似乎也沒打算再說一次，只是微笑轉身離去。

 

 

 

 

　　「其實我很想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你。」